《回声》——微弱的回声
一个难以撼动的本质,因为你要对抗的不只是权势者的私心和恶意,而是连你自身在扮演城居公民时都存在的普通人性。
为恶的自由及其他
真相的揭示既然是比较困难的,人为恶的空间自然也就放大并某种程度得到鼓舞,这是现代城市社会的复杂纵深带来的强大掩护。
怎么掩护呢?正如本雅明所说的,推理小说的本质是消失于人群中的个人痕迹。当个人痕迹总是转过一个街角就被城市所吞噬时,这里我们便解除了一个“被人看见”的监视系统,这个监视系统在现代城居社会被建构起来之前,大体上一直是存在的。比方说,二三十年前台湾普遍的乡居生活形式,或如田纳西·威廉斯笔下的美国南方小镇,这里,一条主街穿透着所有不设重重门锁和帘幕的开放家庭,加上街角一家杂货铺子以及必备的教堂或庙宇作为人们群聚并交换各种传闻流言的集散地,因此,不只是那个卖杂货的老太太总其大成宛如一部小乡镇历史百科全书,这里,正如东尼·席勒曼所爱说的:“每个人都知道所有人的所有事情。”这样清可鉴底的透明性,便构成一个现代科技再发达也无从提供的全面监视系统,你要安然地生于斯长于斯,便得把自身的秘密压缩到最小范围,否则指指点点如芒刺在背的日子是很难过下去的。
因此,犬儒点来说,所谓的伦理纲常其韧度便有了可靠的保证——一般我们总容易察觉出大城市是比较多恶事的,从而感慨世风不古,伦常不在,人心愈变愈坏云云,但我们得稍煞风景地指出,所谓伦理纲常的建构,光靠人的善念可能是不具足的,尽管它在概念上偏于道德而相对于法律,但它仍得仰靠一组监视系统才能运行不悖,这个监视系统我们容易理解为“人在做,天在看”的宗教性自律机制,但其实更多时候,它是“天视自我民视”的秘密交换之下某种程度意义的恐怖平衡。
而伦理纲常的逐步失衡崩落,是城市的复杂不透明瓦解了这个有效的监视系统,从而人灭得掉自己的痕迹,锁得住更多的秘密,当然也包含了做恶事的痕迹和秘密,所以很多原来不能做但实在很想做的事情都成为可能。我们可以把它看成是人心的败坏,但一样可以把它看成是人心的解放。
应该有人记得田纳西·威廉斯剧本的永恒主调:一个小镇的年轻女孩,不再愿意忍受这也不能那也不能的窒息枯干生活,发誓只要有机会得到一张单程车票离开,她什么都愿意做,包括背弃那个乐天知命只想继承小小家业的笨男友,跟随一个全然陌生的过路男人跑掉而且下定决心永不回头——当然,续集极可能是在“罪恶”的大城市一身残破,从而大彻大悟要回归纯朴的家乡犬马相伴,就像老电影《娃娃谷》那样。
解放,其意是自由,当然也就包含了作恶的自由和别人作恶你粉身碎骨的自由,你很难只要这个不要那个,就像用机枪扫射杂在人群中的罪犯,从而希望子弹长眼睛只找坏人不伤无辜好人一样。
热力学的末世预言
这里,我们便碰触到渥特丝《回声》这个书名的暧昧意义,以及她在书前所引述E.M.福斯特的话——回声开始以某种难以言喻的方式瓦解了她对生命的掌握……回声奋力地微弱低语:“悲情、虔诚、勇气——这些东西都存在,但无有不同,污秽亦然。万物皆存,无一物有价值。”
如果不是福斯特这番话,事情就简单了,它最直接的意思接近某种果报,某种会迟滞会不易察觉但坚实存在的果报,你的作为,从生命中逸出,最终仍会撞击到某个无形之墙反弹回头来找到你,就像音波撞击山壁回荡一般,它变得微弱甚至几不可辨识,但你仍听得到且心知肚明其真实内容是什么,因为那声音是你发出的,你还记得你对它说了什么。
然而,渥特丝引述了福斯特使这个意思变得深邃起来,也晦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