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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希望我这么做不会让您不舒服。”伊柏•马克维奇说。

    马克维奇坐在楼梯上,双手交叉放在膝上,西边窗户照进来的红光笼罩着他。他像往常一样温和有礼,态度几近于殷切。

    “我认为,我们之间加上猎枪就太多余了。猎枪会让情况失衡……不知道您懂不懂我的意思。”

    法格斯耸耸肩,没有回话。事实上,他的内心颇感诧异,自己竟然对马克维奇刚刚说的话无动于衷。他把画笔清洗干净,用嘴含了一下笔尖,把笔放着晾干。然后确认所有的颜料瓶罐都拧紧了,才将视线转向马克维奇。

    “我以为您会光明磊落地玩这场游戏。”

    “没错,到可能的限度。”马克维奇的双眼在眼镜镜片后方眨了眨,犹如刚刚听到的话让他有点难堪,“我只是想确定双方都坦荡荡的。”

    “我无法想象自己用这双毫无寸铁的手掐死您。我老了,没办法那样做……”

    “法格斯先生,您说得太夸张了。”

    战争画师忍不住做了一个鬼脸,或许那是微笑。他甩甩头,走了几步,整理完绘画工具,再度站在马克维奇面前。马克维奇在十五分钟前出现,刚刮过胡子,白衬衫熨得平平整整。他进入塔楼前先敲了门,一踏进塔内,便往壁画前凝视了好长一段时间,再以同样长的时间直盯着法格斯看。“自从上一次离开这儿之后,您又画了不少东西,”马克维奇说,“门旁的人像,树上的吊死者和其他人物,您还真是拼了命工作。您瞧!”他指着赫克托耳和安卓玛卡,“这一对特别醒目的夫妻,勾起了我和太太道别的情景。很有意思,不是吗?生命真是出人意料,当时我因为害怕战死沙场而哭,结果丧命的却是她和小孩,我反而好端端地在这里。”马克维奇若有所思地重复着“我反而好端端地在这里”那句话,定神地看着法格斯刚刚放在桌上的那三截烟蒂。马克维奇全神贯注地瞧了好一会儿,然后摸了摸鼻子。他说:“没错,今天早上您下山到镇上去时,我擅自闯了进来。我只是想进来瞧一眼。那时我仔细欣赏了您的作品好一会儿,有些事情我必须独自面对这幅画思考才行。坦白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幅好画,不过的确是一幅发人深省的画,它诉说了不少关于您的事,还有我的事。后来我的某些行为确实冒失了点,看了您的东西。我在楼上发现了猎枪和子弹,在离开之前,我把那些东西全部丢到山崖下了。”

    法格斯已经把东西整理完毕,站在依然坐在楼梯上的马克维奇面前。画师以平静且刻意的动作,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一把刀,放在画具之间。那是一把刀身有点生锈的大潜水刀,相当具有威胁性。而这一切,马克维奇都看在眼里。

    “记忆的缺点,”马克维奇最后说,“就是可以把一个人变成先知。您说是吗?……甚至可以预知自己的未来。”

    说那些话时,他的语气颇令人费解,好像在等待某种赞同,或一个有默契的回应。后来他取出一包香烟,放了一根在嘴上。

    “法格斯先生,您可曾想象过一只发狂的鼹鼠是什么样子?”

    他低头点烟,突然静止不动地看着打火机,又把打火机放在手指间把玩着,最后收回口袋里。

    “我离开集中营后,得知我太太和孩子惨遭不测,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埋在地下的发狂的鼹鼠,毫无目标地往四面八方奋力扒土。直到想起了您,我才看到一线光芒,恢复了理智。”

    他友善地凝望着法格斯,仿佛内心充满了感激。画师则摇着头。

    “我想,您的理智值得商榷。”

    “别那样说。我理智到连自己都很惊讶。多亏您为我的人生所做的事,我才能察觉我们每个人在这幅画里面所扮演的角色。事实上,我非常感激您,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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