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涕泣联姻敦友道 纵横肆毒乱朝纲
行了两日,到了苏州,已是日落的时候了。泊船在胥门码头。吃了夜饭,没事也打点睡了。只听得船边有问魏老爷船的,大中想道:“诧异,此时谁来问我?毕竟另有个姓魏的官儿,也泊船在这码头上?”忽见船上人在舱门口禀道:“吏部周老爷来拜。”魏大中知是周蓼洲了,忙忙走到舱口相迎。大家都是便服。周吏部步入舱里,叙揖已毕,各各坐了。众校尉原在前舱,坐在去处,却是后半截一个小小舱口。坐定了,周吏部道:“老先生如今竟进京了,凶多吉少,只怕不能生还。为臣死忠,自是我辈本等的事。只是朝纲坏了,正人君子一网打尽。我辈做不得明哲保身,亦复何言!小弟与老先生虽不曾朝夕侍从,却是志同道合,所谓道义骨肉。今日生离就是死别,妄欲杯酒一叙,聊附同心。老先生此去,须益励初心,勿以身家为念。”魏给事中道:“金石之言,敬当书绅。”周吏部吩咐从人:“取过酒肴来,与魏老爷少叙。”不一时搬了酒肴到舱里,又吩咐从人取出五两一封银子,自己步到前舱,递给校尉们道:“仓卒不及备一饭奉款列位,些须薄敬请收了。我周吏部是有名的穷官,列位必然相谅。”众校尉道:“本不当领,只是周老爷赏赐,若然不领,必道在下不知道理了。该叩谢才是,又不敢到老爷台府,怎么好?”周吏部道:“不消,不消。”说罢,又回到后舱来与魏给事中叙语。高一句,低一句,直说到半夜,两个抱头大哭起来。周吏部道:“老先生令郎,俱已头角峥嵘,必能克绍前徽。只有幼子牵挂。小弟不才,颇有古人气谊,亦有一幼女,愿以配君幼子。小弟此身若在一日,必当照管令郎一日。大丈夫视死如归,幸勿为儿女牵怀。使千秋而下,知有继杨椒山而起的魏某,也不负读书一场。所可恨者,椒山为权相所害,公为权所害,又有些不同处。然而忠臣无二道,只索行其所志便了。”说罢,连骂几声:“魏贼!魏贼!少不得高皇帝有灵,定不饶你。”又说了一会,将次鸡鸣。要动船了,周吏部才别了。过船拱拱手道:“适间联姻的话,小弟决不食言。周顺昌是个好男子,老先生请自放心。”各自开船去了。谁知这一夕话,句句都在校尉耳朵里,种下了杀身的祸根。正是:
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且说魏大中到京,正是七月初旬。魏忠贤正在外宅赏玩七夕,报道拿解魏大中到了,魏忠贤吩咐也发镇抚司。六犯已齐,着许显纯快快严审成招,毋得稽缓。
次日抵暮,许显纯坐镇抚司堂上,提杨、左、魏、顾、周、袁六君子以来,严刑拷问。时汪文言既被讨气绝,身死难凭。许贼据案扭成冤狱,具本上进。哪一个与他对证,杨涟等各打四十棍,拶敲一百,夹杠五十,真正皮开肉绽,血流遍体。旁观虎狼狱卒,亦为叹息。有诗为证:
昔年黄榜幸题名,亲朋啧啧相钦仰。
银章紫绶共弹冠,漫道为民伸冤枉。
岂知一旦受罗织,遗体毁伤不堪想。
司刑谩骂若隶奴,难复气骨多肮脏;
锁扭若囚状鬼幽,一丝半气无精爽。
可怜呼天天不闻,匪久俱当归土壤。
旁观狱卒亦动心,悔昔显名在黄榜。
诏狱既成,取旨着该司追赃比较。七月十三日比较起,杨、左六人从狱里提出,各两狱卒扶着,一步一忍痛,声极酸楚。一个个面黑如墨,头秃如僧,用尺帛裹头,衣服上脓血如染。杨涟须发俱白,更觉衰颓可怜。到了堂前,俱俯伏檐溜下。许显纯高声喝骂道:“奉圣旨,勒五日二限,限纳银四百两。若不如数,各打痛棍三十。”你道棍子上为何又加一“痛”字?这棍比平常用的更短更粗,打得更重,大凡要打死的囚犯,才用此刑。左、顾二公听了这话,大声辩道:“我们清官谁不知道,有何赃可追!”魏、周、袁三公伏地不语。杨公呼家人至腋下,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