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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
    二

    在夜里,小虎子睡着睡着,听得磨刀的声音。他从被窝里伸出头来,睁开大眼睛,趴着炕沿一看,父亲眯缝起眼睛,在一盏小油灯下,悄悄地磨着铡刀,磨得刀锋在灯光下闪亮。朱老巩看见虎子睁着大眼睛看他,鼓了鼓嘴唇,说:“唔!虎子!明儿早晨,你站在千里堤上看着。嗯,要是有人去砸钟,快跑回来告诉我。嗯!”小虎子点着头听了父亲的话,眨巴眨巴眼睛,又把脑袋缩进被窝里,他还不理解这是一回子什么事。第二天早晨,他早早起来,抱着肩胛足了足劲,走上千里堤。他学着大人,把手倒背在脊梁后头,在杨树底下走来走去,走了两趟又站住,张眼看着眼前这条长河。

    眼前这条河,是滹沱河。滹沱河从太行山上流下来,象一匹烈性的马。它在峡谷里,要腾空飞蹿,到了平原上,就满地奔驰。夏秋季节涌起吓人的浪头,到了冬天,在茸厚的积雪下,汩汩细流。流着流着,由南往北,又由北往东,形成一带大河湾。老年间在河湾上筑起一座堤,就是这座千里堤。堤下的村庄,就是锁井镇。锁井以东不远就是小严村和大严村,锁井以西是大刘庄和小刘庄。隔河对岸是李家屯。立在千里堤上一望,一片片树林,一簇簇村庄,郁郁苍苍。

    小虎子一个人在那里站着,听见林子北面芦苇萧萧地响起,秋风起来了!可是村里没有柴草,田地上没有谷捆。泛滥的河水,在原野上闪着寒光。西北风吹起了,全家大小还没有遮冬的衣裳。他搂起双膝,坐在庙台上想睡一刻。河风飘着白色的芦花吹过来,吹得大杨树上的叶子红了黄了,卜棱棱地飘落。白色的芦花,随风飘上天空。

    他迷迷糊糊看着堤坝上的枯草,在风前抖颤,身上更觉冷嗖嗖的。正在睡着,堤岸那头走过两个人来,说话答理儿走到跟前。他们把油锤和盛干粮的褡裢放在庙台上,每人抽起一袋烟,吧嗒着嘴唇围着铜钟看。这时小虎子一下子从梦里跳起来,楞着眼睛看了看,返回身跑下千里堤,跑到家里拍着窗棂喊:“爹!爹!砸钟的扛着榔头来了!”

    朱老巩又在磨着一把大斧子,听得说,裂起嘴唇用拇指试了试刀锋,放在一边,皱起眉头想了想,拿起脚走上大堤去。他弯下腰,直着眼睛看着那两个人,压低嗓音问:“你们来干什么?”

    铜匠是两个小墩子鼓儿,翘起下巴看着朱老巩说:“砸钟!”

    朱老巩问:“钟是你们的?”

    铜匠说:“花了钱就是俺的。”

    朱老巩往前走了两步,又问:“你钱花在谁手里?”

    铜匠说:“花在冯堤董手里。”

    这时朱老巩怒气冲冲,大声喊叫:“你钱花在冯堤董手里,去砸冯堤董。看谁敢动这座古钟一手指头!”他登时红了脖子脸,气愤鼓动着胸脯。

    铜匠瞪了他两眼,故意不理他。两个人悄悄吃完了干粮,脱下蓝布棉袄,提起油锤就要砸钟。朱老巩二话不说,叉开巴掌,劈脖子盖脸打过去,说:“去你娘的!”一巴掌把铜匠打了个大斤斗,滚在地上。铜匠爬起来一看他这个架势,不敢跟他动手,转身跑下千里堤去叫冯兰池。

    当时冯兰池才三十多岁,是锁井镇上的村长,千里堤上的堤董,长得长条个子白净脸。穿着蓝布长袍,青缎坎肩,正在大街上铺子门口站着,手里托着画眉笼子,画眉鸟在笼子里叫着。他正歪着头,眯缝着眼睛品鸟音。听说朱老巩阻拦卖钟,左手把衣襟一提,一阵风走上千里堤,从老远里就喊:

    “谁敢阻拦卖钟,要他把全村的赋税银子都拿出来!”

    朱老巩看冯兰池骂骂咧咧地跑了来,走前几步,把两条胳膊一绷,拍起胸膛说:“我朱老巩就敢!”

    冯兰池把画眉笼子在柳树上一挂,气势汹汹地扭起脖根轴子问:“谁他娘裤裆破了,露出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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