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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二分钟,断定范博文确是一去不复返了,他这才跑上了池子后面的一个树木环绕像亭子一样的土堆,叫道:

    “四妹,时间不早了,要逛动物园,就得赶快走。”

    四小姐蕙芳正靠在一棵杨柳树上用手帕揉眼睛。她一声不响,只看了吴芝生一眼,就跟着他走。她的眼圈有点红润。走过一段路后,四小姐赶上一步,挨着吴芝生的肩膀,忽然轻声问道:

    “九哥!——他是不是想跳水呢?神气是很像的。”

    “我没有问他。”

    “为什么不问呢!你应该问问他的。——刚才我们跟住他走了好许多路,不是看见他一路上疯头疯脑的,神气很不对么?我们进来时碰见林二妹,她也像有心事。……”

    吴芝生忽然大笑了。他看着他的堂妹子好半晌,这才说:

    “范博文是不会自杀的。他的自杀摆在口头,已经不知有过多少次了。刚才你看见他像是要跳水,实在他是在那里做诗呢!——《泽畔行吟》的新诗。像他那样的诗人,不会当真自杀的。你放心!”

    “啐!干我屁事!要我放心!不过——”

    四小姐脸红了,缩住了话,低着头只管走路。然而她的心里却不知怎地就深深印上了范博文的又温柔又可怜的影子。她又落在吴芝生肩后了。又走过一段路以后,四小姐低声叹一口气,忽然掉下一滴眼泪。

    四小姐这无名的惆怅也是最近三四天内才有的。她的心变成一片薄膜,即使是最琐细最轻微的刺激——任何人的欢乐或悲哀的波动,都能使她的心起应和而发抖。静室独坐的时候,她乎个个人都板起了得意的脸孔在威胁她。世界上只有她一人是伶仃孤独——她时常这么想。她渴要有一个亲人让她抱住了痛哭,让她诉说个畅快;来上海后这三四天就像三四年,她满心积了无数的话,无数的泪!

    也许就在自己正亦感得孤独的悲哀这简单的原因上,四小姐对于失意怅惘的范博文就孕育了深刻的印象罢?但是跟着吴芝生一路走去的时候,因为了自己的怅惘,更因为了一路上不断的游客和风景,她渐渐忘记了范博文那动人爱怜的愁容了。等到进了动物园,站在那熊栏前,看着那头巨大的黑熊像哲学家似的来来往往踱方步,有时又像一个大呆子似的直立起来晃了晃它那个笨重的脑袋,四小姐便连自己的怅惘也暂时忘却,她微笑了。

    吴芝生碰到一个同学,两个人就谈起来。那同学是一头茅草似的乱发,面貌却甚为英俊,一边和吴芝生谈话,一边常常拿眼睛去看四小姐;渐渐他们的谈话声音放低了,可是四小姐却在有意无意中捉到了一问一答的两句话:

    “是你的‘绯洋伞’①罢?”

    “不,——是堂妹子!”

    --------

    ①“绯洋伞”是一个英国字的音译,意为“未婚妻”。——作者原注。

    四小姐蓦地脸又红了。她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绯洋伞”,但从吴芝生的回答里也就猜出一些意义来了;她羞答答地转过身子走开几步,到右首的猴子棚前。这是半间房子大小的铁条棚,许多大小不等的猴子在那里蹦跳。四小姐在家乡时也曾见过山东人变把戏的猴子;她到现在还记得很明白的是五六年前在土地庙的香市中看见一只常常会笑的猴子,一口的牙齿多么白!但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快乐的纪念,此后就因为十四岁的她已经发育得和“妇人”一样,吴老太爷不许她再到香市那样的男女混杂的地方。现在她又看见了猴子,并且是那么多的猴子,她那童年的往事便在记忆中逆流转来。

    她惘然站在那猴子棚前,很想找出一只也是会笑的猴子。

    然而这些猴子中间并没一只会笑。似乎也有几分“都市人”的神经质,它们只是乱窜乱跳,吱吱地歇斯底里地叫。四小姐感到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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