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镜记 上阙(9)
片曼陀罗花丛更盛。春迟再度闻到粘稠的花香,觉得梦魇犹如藤蔓般向她伸过来,紧紧将她扣住。虚汗浸湿了她。
“这曼陀罗花的香味太浓郁了。”春迟说。
“你喜欢吗?”淙淙的声音被花香送出去很远。
“这样好像生活在幻觉里。”
“是,我就是希望活在幻觉里,那样日子可以过得快一些。”
“也许吧。”
她们都不再说话,只是默默走路。越是走至深处,曼陀罗越是茂密,那些吊垂下来的花朵横亘在唯一的小石子路上,像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巴。
“这些花朵能麻醉,哪里痛,就将花瓣揉在上面,很快就好了。”淙淙忽然说,“我常常将曼陀罗碾碎了泡酒喝,这样,我的心就能坚硬、麻木一些,不再那么痛了。”
夜色降临,船屋里挑起几盏吊钟状艳红灯笼,探在海风里,宛如猎头族挂在门前的几颗凄楚的人头;地面映出一片赤红的水影——像是谁吐出的最后几口鲜血?
淙淙给春迟倒了泡满曼陀罗花的酒。她们一直对坐到黄昏。微醺之后,言语自然就多了起来。
“你喜欢这里吗?”淙淙问。
“很不错。”
“这里所有的陈设都依照你的喜欢——我曾承诺给你一个这样的家,现在我做到了。”
“曼陀罗花是你喜欢的。”春迟说。
“不,你也喜欢,它是属于我们的花。”淙淙纠正她。
春迟啜了一口酒,郑重地说:
“谢谢。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些,建这样一个家你一定很辛苦。”
“我还是去船上唱歌了。”淙淙很坦然。春迟的心沉了一下,轻声说:
“就是为了给我造这样一座房子吗?”
“不,我很喜欢船上的生活。浑浑噩噩,两年一晃之间便过去了。”
长久的沉默。淙淙终于问: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象你在船上唱歌的样子。”春迟微笑着说。
“嗯,你想象的是什么样子?”
“那些男人一定很迷恋你,围着你团团转。”
“差不多。还有呢?”
“我还在想象你唱歌的样子,穿极其艳丽的裙子。”
“是呵,每次我穿起那些裙子都会想,要是你在就好了,你一定喜欢那些漂亮的裙子。——还有呢?”
“想象你喝醉了,站在甲板上跳舞。”
“难道你没有想到,两年里我做过多少关于你的梦吗?”淙淙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春迟。
她总是那样咄咄逼人,毫不留情地将春迟逼到角落里。
春迟又陷入沉默。
“和我说说这两年来你经历的事吧。”淙淙又说。
“没什么可说的,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说说吧。算是对我致歉。”淙淙抬高了声调。
“我的眼睛已经瞎了,放过我吧。”春迟凄然一笑,那双睁大的眼睛由于太过澄亮而显得不真实。
春迟缩在一把桃花心木的椅子上,双脚抱膝。淙淙的目光首先落在她的手上。她的十根手指竟然都被挖去了指甲,指端结着厚厚的血痂,双手交叉时宛如开出一朵糜烂的花。一定有人对她施刑,淙淙想,这是多么残酷的刑罚。她恨得咬牙切齿。
她的目光又落在春迟奇异的双脚上。找到春迟的时候,她赤着脚,连一双鞋也没有。瞧瞧她把这双脚折磨成了什么样:指甲是黑色的,塞满了泥垢,有好几颗已经脱落,血不再流,伤口被厚厚的痂堵了起来。淙淙记得这双脚曾很美,浸在海水里,红艳犹如一簇珊瑚礁。
淙淙小心翼翼地用目光阅读春迟的伤口,每一个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