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成灾
李十娘是秦淮河的一位名妓。她家的房子坐落在钞库街南,离冒襄下榻的河房,也就一里之遥。那一带,南京人叫作“旧院”,是秦楼楚馆萃集之所。南京城里最有身价的一群妓女,如李十娘、顾眉、李大娘、尹春、范钰、沙才、马娇、顾喜、崔科、葛嫩、李香等等,都在那儿比屋而居,以她们的芳名丽色,招引着四面八方的风流豪客。这会儿华灯初上,正进入了一天当中最热闹快活的时刻。柔靡妙曼的歌声、琴笛声随着温馨骀荡的春风远远近近地飘送过来,把来往行人的心头撩得痒酥酥的。
与三山街那边不同,这一带的店铺十有七八都是做的吃和玩的生意。一眼望去,酒楼连着酒楼,茶社挨着茶社,在雪亮的明角灯的映照下,一间间都座无虚席,人声鼎沸。那些遍布全街的大小赌场里,更是生意兴隆。人们不仅在这儿赌纸牌、赌骰子,还赌斗鸡、斗蟋蟀、斗鹌鹑;戏棚里锣鼓喧天,正搬演着一出又一出的新剧;妙曼柔媚的昆山腔,在这儿风靡一时。至于依赖这条街市谋生觅食的人,更是五花八门,从占卜相面的、抬轿撑船的、杂耍卖唱的、卖花送果的、修脚篦头的,到清客篾片、和尚道士、师姑卖婆、泼皮闲汉都有。他们一天到晚在街市上出没游转,一心指望在那些衣饰华丽、出手豪阔的客人身上碰碰运气,讨个彩头……
因为终于放下了心中一件大事,冒襄此刻感到多时未有过的轻松。他愉快地、不慌不忙地走着,觉得今天晚上这街市上的灯光分外明亮,人们的脸孔也变得分外亲切、可爱。如果不是一支押送礼品的队伍走过,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也许会这样一直走到寒秀斋。然而,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停住脚,回头对跟随在后面的冒成说:
“我几乎忘了,熊老伯那儿,我今日去得匆忙,不曾备得礼品。如今事情办成了,这份礼是欠不得的。你赶快回去打点,宁可多花点银子,总要像样些——连夜给送过去。”
“是!”冒成答应着,又问,“现在就去么?”
“嗯!明儿我们要家去,该办的事情还不少。我这儿不过几步就到了,也不用你跟着。待会儿,你打发三儿,要不冒贵过来接我就完了!”
冒襄重新转过身来。他小心地靠了路边走,以防被身后不断喝道急奔而来的轿子碰着,脸上始终挂着和气的微笑。
然而,渐渐地,一阵嗡嗡的低语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那是一种胆怯的、机械的乞求声。开始这声音很小,断断续续,随后就扩大起来,越来越响,终于成了一片不间断的喧嚷。冒襄吃惊地站住了,回过头去。
在他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聚拢了一大群乞丐,全是些年纪幼小的孩童,大的不过十四五岁,最小的只有三四岁。在市肆的灯光下,看上去他们几乎都是一个模样:乱草一样的头发,污秽尖削的脸颊,呆滞的、没有神采的大眼睛。他们有的穿着褴褛不堪的衣衫,有的则赤裸着上身,露出了伶伶瘦骨。几个年纪更幼小的,干脆一丝不挂,在春夜的寒气中瑟瑟发抖。他们全都乞怜地望着冒襄,一个个伸出了黝黑纤瘦的手爪,幽灵似的在他跟前攒动着……
冒襄惊慌地后退一步,厌恶地皱起眉毛,随即又站住了。他想了想,脸色变得平和下来。他习惯地回顾一下,又把手伸进怀里,忽然怔住了。原来,为着省得麻烦操心,他身上从来不带银子,银子一向由冒成或是别的亲随收着,随时随地跟在他身边,替他支付打发。刚才冒成匆匆一走,冒襄此刻身上竟是连一个铜钱也没有。他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转动着眼睛,向四面张望,希望能发现一个认识的人。然而,没有。他回过头来,朝那群正怀着不安和希望静静等待着的小乞丐瞅了一眼,忽然,他转过身,迅速地向就近一家酒肆走去。
“店家!”他向坐在柜台后面的一个白发老头儿拱拱手,“我想向宝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