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散的生存雾霭中的小路 现代小说兴起之谜
想的自我中),因而唯一拥有的把握便是智慧的无把握,这同样需要一种伟大的力量。(《艺术》,4页)
好清楚,不是吗?这哪里是在讲文艺理论家和批评家们所谓的小说技巧?
小说的兴起——或者现代性的出现,根本是一个道德事件。这一事件的故事梗概一句话就可以说完:原来有一位掌管生活世界的道德秩序、能分清善恶的上帝,如今,这位上帝被放逐了。被谁和如何被放逐的,还不清楚。不过,这无关弘旨。重要的是,这一事件发生后——上帝这位最高的道德法官退位后,人生就成了一个充满不可解决的道德悖论的过程。在此之前,人生过程在道德上是井然有序的,像阳光普照的大地,万事万物的样子一清二楚,所以,人们不需要小说,有上帝给出的宗法性道德法则就可以了。如今,善恶分明的道德原则不存在了,这些原则的制定者走了,生活世界中没有了可以让人分辨事物的阳光,只有潮湿的、灰蒙蒙的雾霭。在灰蒙蒙的道德雾霭中,人们才需要小说。
小说能够发现、而哲学和科学发现不了的究竟是什么?是“在终极悖论”条件下,所有存在的范畴如何突然改变了意义?显然不是,因为哲学和科学也发现了这一情形。小说的唯一存在理由并不在于它关注个别人的具体生活,甚至也并不在于它看到了上帝这位最高的道德法官退位后人生过程成了充满不可解决的悖论处境。“看到、触到、抓到现代的终极悖论”,岂止是小说家?帕斯卡尔、康德、叔本华、基尔克果、韦伯、巴特(Karl Barth)到当今的柏林、利奥塔、德里达,都“看到、触到、抓到现代的终极悖论”。甚至科学都不乏如此关注和看到——社会科学搞调查、统计,不是对个别人的具体生活关照入微,并力图经验-实证地归纳出上帝不在时人们赖以生活得更好的道德法则?
塞万提斯的伟大小说的意义究竟何在,它究竟提供了什么了不起的启示?《唐?吉诃德》的主题是冒险。昆德拉问,“三个世纪过去,在冒险这个小说的第一个主题上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的是:小说的道路以生活的终极悖论告终。
小说的唯一存在理由在于提供了一种“伟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是承受人生的相对性和道德模糊性的力量。可是,现代哲学思想史上也一直有人在竭力提供承受人生相对性和道德模糊性的力量。小说如果只是提供这种承受力量,还不能说已提供了自己“存在的唯一理由”。小说提供的力量只能是小说能够提供的,如卡尔维诺所说,“只有文学才能以其特殊手段给予人们的感受”。
这种现代哲学和科学没有、也无力提供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昆德拉说来说去都没有讲出一个名堂。
也许,所谓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个体偶在的喃叙事,就是小说的叙事本身,在没有最高道德法官的生存处境,小说围绕某个个人的生命经历的呢喃与人生悖论中的模糊性和相对性厮守在一起,陪伴和支撑每一个在自己身体上撞见悖论的个人捱过被撕裂的人生伤痛时刻。
这才是现代哲学和科学做不到的。
哲学和科学可以把一个人在自己的生活中撞见的显露人生相对性和道德模糊性的悖论理析得清清楚楚,可是,生活在被悖论撕裂的伤痛时刻中的个人需要的并不是清清楚楚的理析——更何况根本就不可能指望人人都是理智的,而是叙述性的陪伴和倾听:难受的时候,听一个命运相似的人的故事或讲讲自己经历的故事,心里就好受多了。
小说呢喃叙事的时间和空间,就是过去教堂里喃喃祈祷的时间和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