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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1
向后仰了。她穿一条黑色宽大的灯笼裤,一件印度红毛衫,领子都快翻到肩膀上了。她真漂亮。真奇怪,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一个人?!(写到这里,我脸红了,烫极了!)她长长的脖子,一直袒露到胸口,那样的造型应该是石膏像!她的胸脯真美,像个受难的女英难,高高地挺起。我真的想上去碰一碰她的…………看看是不是塑像。我对自己有这种想法很害怕。

    对了,她的皮鞋没系鞋绊儿,金属的钮绊随着她每一步发出“叮叮”的很轻的碰击声。

    本来这声音是不该被听到的,可是所有人都太静了,都看她看傻了。

    我这些天的日记怎么总在写这件事呢?我一直喜欢舞蹈,可自从见了她的舞蹈,我觉得我不是喜欢舞蹈,而是喜欢产生舞蹈的这个人体。我是不是很奇怪呢?谁能告诉我,我这样是不是正常?

    妈总说我不是个很正常的孩子。她说这话好像是夸奖我似的。我多希望我是正常的,跟别人一样,不然多孤立啊!多可怕呀!

    不过小梅、李莉她们呢?她们看见白蛇不也是目瞪口呆的吗?我敢打赌她们跟我一样迷上了她,想去碰碰她的身体。就是她们不会承认。我也不跟她们去承认。我得把这本日记锁上,谁也别想看。

    看看我自己已经发育的身体,我想到白蛇的。我的身体多可怜啊。我会长得像她那样吗?

    一九六三年五月十六日星期六雨我和李莉她们到最后也没等到退票,这是最后一场演出了,非进去不可!

    白蛇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她已经化好了脸,长睫毛跟羽毛扇似的!她像在接谁。等了两分钟,她看看表,就要进去了,跑上来一个男的,两人使劲握手。不知道谁领的头,我们七八个人一块嚷起来:“白蛇阿姨,带我们进去吧!…………”我们反来复去就这么冲着她嚷。她根本不搭理我们。快要走进剧场了,她回过头对我们笑起来说:“我只能带你们一个人。”她的南方话特好听,把“一个”说成“一锅”。她看看我们七八张脸,指着我说:

    “你刚才乖,没有喊,我就带你进去吆。”

    我的朋友全都成了叛徒,嚷嚷:“她看了五遍了!”

    她领我到后台。我看一下手表,她眼睛瞪大地说:“这么小个男娃娃带手表啊!”

    我说:“我不是男娃娃。”

    她把我使劲看着,说:“那你头发这么短啊?游泳头是不是?”然后她就让我自己找地方看戏,她要换衣服了。我躲在侧幕条后面看了一会儿,被人哄走。终于在观众席最后一排找到一个空座。台上正演到青蛇和白蛇开仗。青蛇向白蛇求婚,两人定好比一场武,青蛇胜了,他就娶白蛇;白蛇胜了,青蛇就变成女的,一辈子服侍白蛇。青蛇败了,舞台上灯一黑,再亮的时候,青蛇已经变成了个女的。变成女的之后,青蛇那么忠诚勇敢,对白蛇那么体贴入微。要是她不变成个女的呢?…………那不就没有许仙这个笨蛋什么事了?我真讨厌许仙!没有他白蛇也不会受那么多磨难。没这个可恶的许仙,白蛇和青蛇肯定过得特好。

    咳,我真瞎操心!

    明天起,我再也不去想白蛇。我怎么连做梦也会做到她?我怎么回事呢?马上要考试了。我得记住,我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我必须做一个正常健康的接班人。

    不为人知的版本(之三)徐群山以两根手指从大衣口袋里夹出一盒烟。中华牌。他以尖削的小指挑开封条和银色的锡泊纸。他突然低下脸闻了一下香烟。孙丽坤接过来他递来的一根烟,见他捺燃了打火机,慌忙把脸凑过去,很近地向他猛一抬眼睛。

    他说起她的舞蹈。“我很小就看过你跳舞。”他不说好还是孬。他说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她插嘴说那是哪辈子的事了。他好长时间不讲话,然后说,你还是那样子,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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