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1)
潮湿的江滩,几个男孩围成一团,火焰的亮光摇摆着,树枝被烧断的声音被潮湿的空气变得柔软。仔细看看,发现头发短短的陈言也混在这帮男孩里面。昨夜刚下过雨,他们不知费了多大劲才点起了一团火,程克蹲在离火焰最进的地方。他挪了挪脚,凑到离那团热量更近的地方,潮湿空气里的火焰似乎不具备杀伤力。十几分钟前,这几个男孩摔死了不少只青蛙,现在那些青蛙横七竖八地堆在地面上。
夏季的雨后,青蛙成群出现在江边的小水滩里面,入夜之后,寻着它们咕咕的叫声用手电照着,它们就不能动弹。这个抓青蛙的办法是程克的爸爸告诉他的,当年下放到农村,仅有食物根本不能满足知识青年的食欲,他们总在夜里拿着手电和麻袋,捕捉慢满满一袋青蛙当作宵夜。为了证明被手电照着的青蛙是否会一动不动,这几个男孩在夜晚出动,如同当年的知识青年,带着手电和麻袋杀到了江边。爸爸说的一点也没错,被手电光线袭击的那一刹,青蛙果真不能动弹,只有两只肥大的腮还在有节奏地鼓动。一人打手电,一人抓青蛙,一人撑着麻袋,不到半个钟头,三人的工作小组就抓了小半麻袋青蛙。
在没有凶器的情况之下要弄死一堆生命是很不容易的,几十只腿部强劲有力的青蛙在麻袋里乱成一团。“怎么把它们弄死?”扛着麻袋的男孩开始有点受不了这群精力充沛的青蛙,现在同被挤压在一个麻袋中的青蛙结成了一个小小的联盟,有组织、有计划地朝各个方向跳跃,最大程度损耗扛袋者的体力。
“摔死它们!”说着,程克从那个瘦小的男孩手里接过了麻袋,走到了一块大石头前面。他把麻袋口紧紧握在手中,然后将麻袋高举过头顶。待重力势能蓄积好,程克将麻袋重重摔向坚硬的石头。青蛙们的涌动还是没有结束,它们层层叠叠,让冲击力得到了缓冲。程克又重复了几次刚才的动作,淡淡的血迹从粗糙的纤维中渗透出来。麻袋里的涌动渐渐退化为挣扎,程克感到那一个同盟的生命正在石头撞击的过程中被消磨掉。更多血渗透了出来,程克累了,他把麻袋放到了地面上,其他男孩都凑上前来,但是没有人敢打开麻袋。
程克从身边的男孩手中抢过了手电,接着光亮,他打开了麻袋,生气所剩无几,只有几只抽动的腿。这些细长的腿几分钟前还可以将青蛙的身体推到三米以外的地方,“青蛙是生物界的跳远冠军”这是自然课老师说的。借着一条仍在抽搐的腿,程克把整个青蛙抽了出来,它还没有死,在做生命力可以支持的最后抽搐。程克将这只青蛙重重砸向了石头,这次,它再也不能动弹。
“有青蛙在叫!”陈言停住了脚步,程克也随着她停了下来。投资商卷款逃跑,于是对面的楼房盖到一半就停工了,人们叫这些楼房‘烂尾楼’。烂尾楼是被忽略生命的聚集地,流浪的人、野猫、野狗、青蛙、虫子在这里打成一片,在城市中许久不见的狗尾巴草也落下脚。陈言蹲了下来,静静听着青蛙的叫声,程克把他巨大的书包放在地上让陈言坐下。听久了,便发现这叫声中还夹杂着各种不知名的虫叫。
“还记得小的时候我们杀青蛙吗?”程克低着头说。
“当然记得,杀青蛙你最猛。”
“后来我再也不敢吃青蛙了。”
一次性的筷子被打磨得很锋利,火也烧到了时候。又是程克第一个下手,他拿起一根筷子,放入了青蛙的大嘴中,他拖住它的身体,用一用力,锋利的筷子头就从青蛙的两腿之间穿了出来。陈言咽了一下口水,吞下了涌到喉咙的呕吐物,她双手抱膝蹲着,注视着程克的每一个动作。不经意的一抬眼,程克的目光落到了陈言身上,她的下巴顶着瘦瘦的膝盖,头发短得和男孩一样。陈言也看到了他,程克的眼神和往常不同,他的手上有血迹,不能说他残忍,而是残忍上了他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