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俊美的脸》——凝视着一张脸
,病假中(这回不是摔坏腿,而是幽闭恐惧症)的格兰特探长在步下火车时,瞥见一名死去的年轻男子,有着一对“轻率的眉毛”,遂令他在疗养期间始终对这次死亡挥之不去。
这回,在我们这部书中,事情则起因于一张俊美无匹的美国人脸庞蓦然出现在英格兰乡间,像石子丢入平静的水中一样,为原本安宁无事的乡居世界带来一波波的犯罪涟漪。
要提醒大家留意的是,这些长相和神情的描述绝非无关紧要的过场戏,相反的,每一个都是书中最重要的凝视焦点之一,带给书中侦探和书外读者极其关键但无可言喻的启示和理解——只除了不是最终的有形证据。
列维施特劳斯如是说
用长相和神情作判断可靠吗?不会百分之百可靠,但在人生现实之中,这却是人们极自然、甚至不经意自动会实践的事,比诸星座之学更普遍也更随时随地——只除了因此上过当的人谆谆提醒我们,千万别拿它当确凿不移的真理标准来看,它可能隐含了太多杂质:偶然、巧合、观看者的失误和被观看者的有意造假云云。所以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得小心戒慎使用,并顶好不要让它上到理性论述的台盘上,更不可当它是科学。
然而,从相反一面来说,若我们借用列维施特劳斯在他《野性的思维》书中有关科学和巫术的有名说法,我们大可不必大惊小怪,斥之为荒唐无稽,斥之为神秘迷信,斥之为反理性而掩耳不愿闻,好像它是某种但凡有理智的现代人都不该存有的原始蒙昧念头一般。
不,不是这样。列维施特劳斯说,这仍是人正常思维的一部分,它和我们源于欧洲的严格理性、科学思维有重合也有分歧之处,然而,所谓严格的理性、科学思维其实是一种谨慎标示出界限的局部思维方式,它试图把人类理性无法明确系统处理的混乱芜杂部分搁置在外,没有意思要完整涵盖人类正常心智活动的全部(比方说死亡,人类理性所能处理的部分就很少,但我们仍得时时面对它)。因此,列维施特劳斯宁可称之为“平行”于我们的理性、科学思维的另一种有效的思维活动,而不是人类理性思维抬头、科学根基确立之前的一种因陋就简的替代物,露水般当文明的太阳从人类心中升起之际就瞬间蒸发无踪。
列维施特劳斯所谓的平行,是并行并存的意思,但其实这两者在一开始有着共同的起源:论其方式,是一种素朴归纳法的应用,而其最根深蒂固的一点,则是起自于人类寻求秩序的天性,我们总试图在“无序所统治的纷乱世界”(列维施特劳斯语)中找出某个定点,某种顺序、关联或甚至严格的因果秩序,当人们在生活中察觉,甲现象极奇特地一次又一次跟着乙现象而来时,人们便很容易相信这两个原本分别的现象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关系,甚至直接在其间搭建起先后因果的铁链,就像“闪电”之后必有“雷声”一样。
人的长相神情亦然,我们从经验中也同样不经意或极惨痛地察觉,某种特定的长相神情,往往后头会跟着忠厚、牺牲、残暴、背叛云云,我们如人饮水,点滴在心头。
归纳的陷阱
列维施特劳斯认为,这种素朴的归纳法不仅不违背因果律,相反的,它的问题反而在于它往往是太坚强、太性急的因果律信仰者,直接从极其有限数量的表象,快速地建立起不假思索的紧密关联来。
比方说,某一个家庭后园子的一棵大树,每次叶子落尽之时家中便有人死去,如此三次下来,一个素朴的归纳法使用者可能就此认定,这棵大树的荣枯和人的生老病死存在着坚强不移的因果联系——今天,我们大多数的人当然知道,这极可能是偶然或巧合渗了进来造成的。
或者我们就用上述“闪电”和“雷声”的例子好了。今天我们也知道,闪电并没有孕育了或带来了雷声,这两个现象其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