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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讨饭,死也不肯回到朱家这个老虎窝里去了。娘最初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阿英也不好意思说,最后说了,娘的脸气得通红,看到她给折磨得这样,放声痛哭。哭声连着哭声,两个人紧紧抱着,整整哭了半夜。汤富海回到家里,晓得这回事,觉得阿英再也不能留在村里了。走吧,朱家要起人来哪能办?不走,又哪能办?娘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
爹说:
“不能再让朱半天糟蹋,要离开村子。现在真的应了歌子的调调了。”
“啥歌子?”
“你忘记了吗?‘农民背上两把刀,租米重,利钱高!农民眼前三条道,一逃二牢三上吊!’”
“这一带都是朱老虎的天下啊,逃到啥地方去,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娘担心地说。
“逃到啥地方去?”他凝神一望,说,“秦妈妈在上海混的不错,先到她那边躲一躲……”
秦妈妈也是梅村镇的人,是汤家的好邻居,乡下日子不好过,很早以前就到上海谋生去了,现在是沪江纱厂的接头工,在上海落户了。逢年过节,她有时回到乡下来看看。
娘给阿英她爹一提,眉头舒展了,兴奋地说:
“你不说,我倒忘记了。”
“你带阿英去,在秦妈妈那边避过风头,然后找点生活做,别再回来。”
“好,我们去。娘,我到上海找了生活做,把工钱寄回来养家。”阿英一双机灵的眼睛盯着娘,等待娘下决心。
“好是好,只是你还没有长大成人,我叫你离开了家,到上海去找活,受苦受累。”
“不要紧,我身子蛮结实,只要离开朱老虎,又能养活家,就是苦一点,我也心甘情愿。”
“好孩子,只是苦了你啦。”
“娘,你别担心这个,吃点苦没啥。”阿英懂事地说。
娘心里同意了,但还不放心家里:
“家里的事呢?”
“我和阿贵在村里顶着。”
阿贵是阿英的弟弟。娘要他们父子两个和她们一道去。爹不肯。他舍不得离开乡土,就是忍痛离开了,四个人到上海也没法站住脚,秦妈妈家里容纳不下,到啥地方去谋生?留在村里,好夕熟人多,有啥困难,街坊邻居也好照顾。娘放心不下。汤富海在煤油灯下,拍着自己的胸脯,说:
“你们去,千斤的担子,我挑;有油锅,我下;有刀山,我上!”
“我们走了,你们在村里的日子不好过……”娘说着话,忍不住把头低了下去。
“不走,日子更不好过啊。”
娘和阿英都没有吭气。爹催促道:
“别一心挂两肠,时候不早了,快收拾收拾吧!”
爹连夜向邻居借了点钱,天还没亮,就把母女两个送上去上海的火车。
母女两个从来没有去过上海,一下了北火车站,满眼尽是高楼大厦,几乎遮去了半个天。街上走来走去的人像潮水一般,涌过来,又涌过去。公共汽车,电车和各色各样的车辆从四面八方开来,又向四面八方开去。街上每一个人都很匆忙,仿佛都有紧急的事体在身,迟了一步就会耽误似的。
母女两个不认识路,也不敢搭上任何一辆车子,怕给拉到不晓得的啥地方去。她们死死记住秦妈妈的地址,一边走,一边问。快到秦妈妈住处,天早已黑尽了。
北风冷飕飕地迎面吹来,地上结着薄冰,阴暗角落的积雪还没有完全化净,正是三九天气。娘身上那件已经穿了二十五年的破棉袄,怎么抵挡得阵阵寒冷北风的侵袭?她冷得浑身只是发抖,牙齿打颤,问路都讲不大清楚。她抓住阿英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去,嘴里嘀咕着:“该剐的朱老虎,你逼得我们好苦,害得我们冲了家,……”她边走边嘀咕,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