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二)
当夜圣人大发雷霆,起驾回宫后,捏了个由头,要重罚几个帝君宫内的侍从。以至丑时,皇宫万籁俱寂,唯独帝君寝殿外灯火通明。十余位平日呼来喝去的侍从齐齐地跪着受笞刑,内侍大人亲自在外监督,鞭鞭不留情,青石台阶外哀叫连连,而帝君侧身端坐殿内,素绢的窗户映出单薄剪影,自始至终,不出一言。
女官们被吓得不轻,忙派人佩令牌出宫,给葶花主管传消息。
葶花本已睡熟,半梦半醒间忽闻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守夜的仆从匆匆来报,说宫中有急事。她听,心尖一颤,慌忙披衣去见。
好在问清来龙去脉,算不得大事。
葶花当即手书短笺一封,请那人带回宫去,命鹤女派女官私下传给帝君,注意躲着长庚那边的内侍。临别又特意拿来一串铜钱,亲手递给前来传话的宫女,全作打赏。
送走传话人,已然天色微白。
晨光拢着早雾,放眼望去,满院的萋萋荒草带着露。为筹备丧礼堆积的执功布被露水浸湿,恰如腐烂根茎上一簇簇的白絮。院子许久无人打理,萦绕着一股破败的死气。
此地往上数四代,多少算鸿儒往来的显赫之处,可怜祖上说错了话,惹顺宗不快,勤勤恳恳在朝十余年,换来一朝革职、抄没家产的下场。
朝廷抄走一笔大的,差人抄去一笔小的,奴婢揣走余下零零碎碎的,落到最后连祖宗牌位都没处搁。
幸而葶花的阿嬷(代外祖母一词)颇具远见,咬咬牙,搜出家里每一块铜板,连身上过冬的衣袍也抵掉,这才保住祖屋。后来她又托媒人说婚,为女儿迎来西市富商的长子,靠吃女婿家的钱财还清外债,购置田产。
葶花母亲却嫌商人之子卑贱,又因自小忍冻挨饿恨阿嬷自私,故而诞下葶花后,忙不迭扔给她照管,自己迎了几个年轻懂事的小侍快活,生了葶花的小妹。
没几年,阿嬷得疫病去了,母亲吵闹着要与正君和离。葶花的父亲算她母亲的糟糠之夫,依楚律“未犯七出,无故不得休”,只得和离。
和离能带走嫁妆。
葶花母亲舍不得这笔钱,一提当年的钱款便含糊其辞,径直惹恼了夫家的姊妹。她们最不愿看嫁出去的兄弟回娘家,要晓得,回来吃喝便是由她们养了。可妻主那边非要离,她们也没法儿,心思一转,纷纷将眼睛往兄长当年那份嫁妆钱瞟。
能在西市做买卖,多少有点见不得光的手腕。夫家的姊妹一合计,前脚给差人送礼,后脚状告衙门,明里请文士痛斥不孝,暗里寻地痞后门泼粪。葶花母亲躲不过,无奈卖了阿嬷购置的田产,凑了一笔钱将人打发走。
彼时阿嬷新丧未葬,父亲归了娘家,母亲又素来不喜她。葶花自知处境艰难,毅然入宫为婢,跟着陆重霜到如今。
葶花此番归家是为那不成器的妹妹主持丧礼。
她小妹今年不过十一,自幼受母亲溺爱,吃喝嫖赌,无一不沾。同窑子里的男人厮混多了,染了点脏病,闹到后来连肚里意外怀上的小孩是谁家的也弄不清楚。
未婚先孕这事儿其实也不难办。
趁肚子不显,寻个小户人家,拿家世压对方一头,钱再给足,夫家看在钱的面子上不会多嘴,反而会劝自己儿子体贴妻主,老老实实认下,对外宣称是自己的骨肉。
过来人谁不知其中蹊跷?
故而贫贱女娶高门男,贵人们往往忌讳乱性,就怕儿媳给你玩这一手,闹到最后,帮忙扶的长女不与自家亲,生得儿子头婚却给你作小。
葶花本打算按常理为妹妹寻个小户人家息事,可惜没等到谈成婚事,她妹妹先一步去了。而她母亲不知是听了谁的教唆,觉着能靠女儿的死向窑子的老鸨讹上一步钱,自作主张去闹衙门,待到此事传入葶花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