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内搜人
钱谦益和柳如是到苏州已经两天了。他们没有进城,下榻在阊门外彩云里已故徐太仆家的东园。徐太仆名时泰,万历年间进士。他家是三吴数一数二的巨富,在苏州拥有的园林房产不下七八处之多,这东园是徐太仆暮年静养之所,虽然不甚宽敞,却颇为清静幽雅。钱谦益深喜它境界不俗,出入苏州时,每每在这儿落脚。
“可是……”
金三却似乎颇不服气,他挺一挺脖子,争辩说:“钱老爷,我们可是给国丈爷办事。这个女孩儿,是国丈爷点着名儿要的,如今走失了,国丈爷责备下来,在下可是吃罪不起!”
钱谦益顿时醒悟了:“怪不得他如此骄横,还能动用衙役,原来背后是这样一座大靠山!”钱谦益早就听说,国丈田弘遇最近派人到苏州来采买女孩子,名是采买,实际上只要是看上了的,就连逼带抢,也不管对方愿意不愿意。所以近两个月来,弄得姑苏城里,市井骚然,人心惶惶。大凡长得好看一些的女孩儿,都设法躲藏起来。那些艳名久著的妓女,就更不用说了。本来,田弘遇贵为国丈,富可敌国,对于流落青楼的女子来说,未始不是一个归宿之所。不过,一来田弘遇府内姬妾众多,而且还在不断增加,别说打算宠夺专房,就是要站稳脚跟也很不容易。二来,田弘遇还有一桩怪脾气,每逢有新人入府,开始他总是优礼迎娶,赐给珠冠蟒服,位列姬妾;但是三四天后,就立即贬为婢仆,呼来喝去,动不动就鞭笞毒打。去年,红极一时的秦淮名妓杨宛叔,被田弘遇抢回去之后,就吃尽了苦头。消息传来,把她的姐妹们都吓坏了。所以今年听说田国丈又派人来物色美女,平日稍有一点艳名的,都躲的躲,藏的藏,生怕跳出火坑之后,却掉进了地狱。眼前这个姓金的,八成就是干的这种勾当。只是,采买女孩子,怎么跑到寺院里来了呢?瞧他们刚才的架势,像是要搜寻什么人似的,莫非那女孩子竟逃进这儿来了么?
“啊,怎么找不到!”金三发急说,登时拉下脸来。
钱谦益做了个“不要听”的手势:“要搜查寺院,得有吴县、苏州的牌票!你有吗?要不——”他转向那几个衙役,厉声地说,“莫非你们身上带得有?”
知客僧观照离开钱谦益,他快步走到那汉子跟前,打着问讯说:
西园也是徐府的产业,跟东园隔着一截街道。徐太仆死后不久,他的儿子把西园东面的一片住宅舍做了佛寺,取名戒幢寺。寺内的住持茂林法师,是一位有道高僧。钱谦益因为常在东园落脚,也就认识了茂林,平日谈经论禅,彼此颇为投契。现在钱谦益想找个人解解闷,便自然想到了他。
“喂,你们往哪儿走?”姓金的汉子蓦地吆喝起来。这时,钱谦益正没精打采地跟着一名僧人,打算朝方丈室走去。
钱谦益站住了。一股无名怒火猛地升腾起来,但他仍然极力克制着。他缓缓回过头来,冷冷地瞧着姓金的汉子,一言不发。
于是,他只得点点头,心里却越来越别扭,觉得来苏州这两天,净碰上些倒霉的事,仿佛预兆着此行并不吉利似的。
几个衙役立即朝大雄宝殿奔去。两廊上的香客,稍微躲闪得慢一些的,都被他们撞得东倒西歪。本来坐在院子里静静听讲的香客,吓得“哄”地站立起来,互相招呼着,拥挤着,都想找个安生的地方躲避。院子里顿时乱了套。
“什么样的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檀越千祈留步。敝寺住持长老吩咐,请檀越方丈奉茶,他即刻便来。”知客僧恭敬地挽留。
圆脸汉子翻了他一眼:“你就是住持?”
我割身肉时,心不存苦乐,
无瞋亦无忧,无有不喜心。
此事若实者,身当复如故。
速成菩提道,救于苍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