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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膝,佝起身子,半晌,才缓缓说道:

    “张先生那个人,脾气是怪一些,有点忽冷忽热,捉摸不定。但是我看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心肝,只是不太容易亲近。他撵我出门的头一天,对我特别好,还送了一只声宝牌的小收音机给我玩,又赞我的豆瓣鲤鱼做得够味,那晚难得他兴致那么高,跟我两人喝光了一瓶白干,对我说道:‘阿敏,你知道,你跟我算是跟得最久的了,你想你能跟我一辈子么?’我当然说能,张先生却冷笑道:‘你又来哄我了,你们这些兔崽子,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给你们几分颜色,你们就爬到人头上来了!’张先生告诉过我,从前有个孩子跟他住,他很宠那个小家伙,谁知那个小家伙不但不领情,还倒踢一脚,把他的东西偷得精光溜走。张先生一提起就恨。我半开玩笑对张先生发誓道:‘张先生,你不信我,我就死给你看!’他叹了一口气,一脸的酒意,摸摸我的头说道:‘阿敏,你哪里懂得?四十岁的人,不能伤心,也伤不起!’阿青,你莫笑,我宁愿在张先生家天天洗厨房洗厕所,也强似现在这样东飘西荡游牧民族一般。阿青,你的家呢?你有家么?”

    “我的家在龙江街,”我说,“龙江街二十八巷。”

    “唯道你不想家么?”

    “我的家漏了,漏得好厉害。叮叮咚咚、叮叮咚咚---”我笑了起来,“前年黛西台风过境,把我们家的屋角掀走了一大块!”

    我记得第二天,台风过后,我们家里涨水,泥滚滚的雨水,冒过了床脚,总有一尺深,父亲率领着我和弟娃,我们三个人都打着赤脚,穿着短内裤,父亲手里提着一只大铅桶,我和弟娃用脸盆,父子三人,拚命舀水往屋外泼。父亲嘴里一直哼哼嘿嘿在咒骂,弟娃却咬着嘴唇偷笑,好象舀水是件乐事似的。水退后,我们那所又阴又湿的矮房子里,一股泥腥,总也除不掉。父亲后来弄来几把艾草来烧,他说可以去毒,因为弟娃皮肤敏感,中了湿气,发得一身的红疹子。

    “你家人呢,你不想念他们?”

    “我想我的弟弟。”我说。

    “他在哪里?”

    “他睡在这个下面。”我往地上指了一指。

    “哦——”吴敏转过头来,望着我,路灯下,他那清秀的脸上,满布着稚气,“他长得象你么?”

    我把他搂过来,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他长得倒有点象你,乖乖。”

    “莫开玩笑了。”吴敏咯咯地挣扎着笑了起来。

    我提着鞋子站立起来,吴敏也立起身,我们两人,光着脚板啪哒啪哒跑到了中山北路的路中央去,我跑在前面,吴敏跟在我身后,一条中山北路,连汽车也看不见了。

    “小敏,我们是匈奴还是鲜卑?”我一边跑着步,喘着气回头问吴敏。

    “嗯?”

    “你不是说我们是游牧民族么?”

    “是匈奴吧?”吴每笑了起来。

    “匈奴王叫什么来着?”

    “叫单于。”

    “那么我是大单于你是二单于。”

    吴敏追上来,气吁吁地问道: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我们呢,阿青?我们逐什么?”

    “我们逐兔子!”我叫道。

    我们都哈哈笑了起来,我们的笑声在夜空里,在那条不设防的大马路上,滚荡下去。

    21

    回到锦州街,已经两点多,我房里的灯竟还亮着,大概小玉回来睡觉了。这两个礼拜,小玉下了班来找我补化学,但是补完后,他仍旧回去陪他的林祥,不在我那里睡觉。可是我一上到楼梯,便听到房间里有人吵架的声音,我心中暗叫不好,是老周,到底让他逮住了。老周来过几次,都让我和丽月两人敷衍过去。有一次,我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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